這是一個相貌和年齡有差距的人，她比常人顯老。

　　她剛到這里的時候也已經(jīng)和現(xiàn)在看上去差不多了。臉皮像是一張被兇厲歲月揉得很皺而后又自己竭力展開的臘皮紙。第一次見她，便覺著這個阿姨身上拖著凝重，冥冥中一定有人偷偷給她上了精鐵鐐銬。丈夫早逝，女兒遠(yuǎn)嫁不親，兒子尚小在初中，這些重量死死扣在這個年過四十的女人腿腕上，令她不得其生。細(xì)細(xì)密密紋痕間，盡是隱隱凄然。

　　但那時我也并不在意這些，只是覺得車庫旁多出的一家理發(fā)店很是新奇，隔三差五去溜一趟。

　　許是不熟悉的緣故，初時很靦腆，看見我只是一笑，然后低眉抄起一撮顧客的頭發(fā)，手丈量一二，右手鉗著剪刀游走其間，冒尖不齊的那些就成了屑末頹然而下。確是遒如書法。我就蹲在理發(fā)店門外數(shù)螞蟻，有時候傻傻看著，再數(shù)著數(shù)著就數(shù)出了個二十三只半。羞得我就只能往外看。店外正對的綠化帶里有的只是她慣用的蜂窩煤爐和一些瑣物，常年熏染的灌木伊然非洲移民，木皮裹著冷硬。

　　大了后很少關(guān)注她，不知什么時候起她就又被歲月揉變了形。

　　許是臉上漸多的笑容，她見人開始主動搭話。眉間盡是溫柔坦率，和大媽們的笑聲常在午后蓬發(fā)直上，攀飛高樓。許是她店里越發(fā)精致的毛巾擺設(shè)，入店便有香。甜淡如熟透的果子，斂之不及。又許是店口的綠化帶，我家車庫前的那一段晚飯花旁，無聲蔓起一叢菊花和芫荽，亦有蔥蒜和辣椒。紅綠香濃，潑成萬家燈火和喧囂人間。

　　前些日子閑來又去蹭空調(diào)，不經(jīng)意間看見她店里多出的一個相片，是一個年輕女人和她兒子的合照。她拿梳子時偶會看上一眼，把那兩人在眼中心底烙印上一遍。

　　問起，她笑答是女兒。

　　空調(diào)并不管用，周身盡是暖意，熾熱至燎人心。

　　我抬眼看店外，辣椒招搖，芫荽不羈。生活于這個女人，于這個歷經(jīng)苦難的母親，此后都是平原千里，一定是。

　　又看了一眼舞著剪子的她，我篤定。

　　時代先鋒黃大年說過的話：“若能作一朵小小的浪花奔騰，呼嘯加入獻身者的滾滾洪流中推動人類歷史向前發(fā)展，我覺得這才是一生中最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情�！鄙�活并不那么如意，依然掙扎向前，你就是那朵奔騰的浪花，前進的歷史里有你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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